夜色正濃，霜打枝葉，本是睡意正深的時辰，江羨雲遠遠地看見茅房裏有星星點點的燈光時隱時現，分明是有人在卻許久不見出來。

師兄說王生此人半夜三更必去如廁，想必就是其中一員吧，秉持著敬業精神，才不是為了靈石的江羨雲只得耐心等茅廁裏的人出來，趁著這個間隙，她打算先去錄還在外面的人，且不說工作量巨大，簡直就是人性的考驗。

一個男弟子手搖折扇，晃悠著來到了正伏在石桌前專心寫東西的弟子前，男弟子以扇遮面，嘖嘖稱奇道：“李兄好興致，半夜不睡覺來這裏寫寫畫畫，只是人出來的有一會兒了吧，我怎麽不見李兄的作品呢。”

李兄呵呵一笑：“出來賞月而已，沒寫出什麽是因為靈感不夠，有什麽大驚小怪的。”

男弟子用扇子指了指天上，示意李兄今晚沒有月亮。

李兄面不改色心不跳：“我靈感來了，皓月不知何處去，真是好詩。”

“拿來吧你。”沒想到男弟子會直接上手要翻最下面的紙，李兄自是不肯，兩人糾纏期間，折扇落到地上染了塵，男弟子也如願看到了李兄的真實面目。

“喲，偷偷練習畫符呢？”

李兄心虛地撇開眼睛，突然他發現了什麽拾起折扇冷笑道：“某人出來又是為何？”

男弟子嘴硬道：“自然是閑庭信步。”李兄將折扇上密密麻麻的小紙條展示給他看，男弟子噤了聲，因為兩人剛才的動作幅度太大，男弟子的袖子裏又掉出一堆一模一樣的折扇。

江羨雲搖了搖頭，目光和一位樹上的仁兄對上了，那人嘴裏叼著燈柄，手裏拿著卷宗，很明顯在挑燈夜讀。

“你繼續。”江羨雲離開了那棵樹，去四處逛逛，耳邊彌漫著各種各樣的內卷之聲。

一個女弟子用千裏傳音符暧昧地對另一頭的小姐妹說：“你上次不是給我介紹了一個人當道侶嗎？人真不錯，我們相處得可愉快了。”

江羨雲輕輕看了一眼，女弟子嘴上這麽講，其實在大汗淋漓地練習施法，根本沒在約會。

不知是不是錯覺，江羨雲居然聽到了熟人的名字，她忍不住放慢了腳步。

“又一個人躲在這裏偷偷修煉呀，小嵐宇？”

江羨雲朝聲音的源頭處看去，借著少年身旁的燈光，果然看到了張嵐宇。

張嵐宇被幾個不懷好意的同門圍在中間，這個向來恬靜的男孩子秀眉蹙起，冷冷道：“請你們離開！”江羨雲聽出他聲音裏竟有一絲顫抖。

為首的弟子走上前拍了拍張嵐宇的肩膀：“別緊張，再怎麽著我們也得給辰哥面子，不會如何，只不過是想和張小兄弟你切磋切磋。”言罷，一把奪過張嵐宇手裏的書，周圍的人立即湊了過來，才看一眼就哄笑起來。

“這不是講初級法術的麽，小嵐宇你莫不是還沒過門？”

“這麽丟人哪來的勇氣天天和大佬站在一塊。”

“你說辰哥不會是看他可憐才和他一起的吧。”

張嵐宇騰地一下站起來，憋紅了臉向那人伸出手：“還我。”

那人臉上的笑意越發明顯：“行，不過想要練好法術光紙上談兵是不行的，得實際操作。”不多時張嵐宇的書就在他手裏燃燒起來被丟在了地上。

張嵐宇趕緊蹲下身想辦法滅火。

可惜其他人的惡意還在繼續：“不是吧你一個水系修士居然弄不滅火？”

“我這火比起辰哥可差遠了。”

張嵐宇死死咬住嘴唇，默不作聲，專心埋頭施法，像是為了回應他的努力似的，火居然給滅掉了，張嵐宇一下子呆住了，不知是喜是悲，因為他以前從未成功過。

“都是同門，何必呢？”江羨雲從暗處現身，擋在了張嵐宇和那幾人之間。

原來火是她滅掉的，張嵐宇眼裏的光黯了下去。

“哪來的...”看清了江羨雲的臉以後，為首的弟子露出了諂媚的表情：“羨雲師妹。”見旁邊的跟班正要出言不遜，當下給了對方一個暴栗：“什麽哪來的，羨雲師妹想在哪就在哪。”

然後雙方陷入了久久的沈默，最後還是那位為首的弟子先開口：“羨雲師妹可能不認識我，我比你們早一年入宗門。”

江羨雲臉上的笑容尷尬又不失禮貌，雙手交叉環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說：“不是可能，是確實不認識。”

那人還在繼續找話題：“久聞羨雲師妹體質特殊，可以抵消所有法術。”

江羨雲漫不經心地回答：“是啊，剛才不就抵消你的了麽。”

然後又是久久的沈默，那人討了個沒趣，向江羨雲拱手行禮道：“時辰不早了，羨雲師妹早些休息。”他這一走就帶走了其他找茬的弟子。

江羨雲終於可以把註意力放在張嵐宇身上：“你...”

“可不可以讓我一個人靜一會兒。”張嵐宇始終低頭盯著地上的書，教人看不出他現在的表情。

江羨雲不放心：“萬一那些人去而覆返呢，你這樣多久了，謝盛辰呢，他為什麽不管？”

張嵐宇終於擡起頭，一臉怒容，像是積壓已久：“他憑什麽管？再說你們懂什麽？我知道自己幹什麽都不行，法術，符咒，劍法，我就算拼命去練習也一事無成！可是你們呢？謝盛辰確實勤奮，可他只要稍微努力下成效就是別人的10倍，還有你，天生異質，就算什麽不去做照樣比別人出彩。”

江羨雲張開嘴想反駁什麽卻還是選擇一言不發地離去，是她魯莽了，不該在別人最狼狽的時候強行要求對方接受她的好意。

張嵐宇一口氣吼完，強忍著的眼淚終是承受不住掉了下來，他討厭自己，他覺得很抱歉，望著江羨雲漸漸遠去的背影，張嵐宇在心裏說了聲對不起。

第二天，江羨雲頂著兩個黑眼圈來瓊林閣上課，許言清見到她後被嚇了一跳：“行啊，江羨雲，老實交代你昨晚是不是幹啥偷雞摸狗的事去了。”

江羨雲耷拉著腦袋，搖搖欲睡，聞言推了許言清一把：“偷雞摸狗個頭。”師兄的錢真不好拿，萬靈宗的人怎麽個個晚上跟打了雞血似的，越學越勇，不到天明誓不罷休，害她一直在暗中陪著。江羨雲慢慢把頭擱在了桌子上，剛要把眼睛合上，面前“唰”一下多了個人。

江羨雲被唬得清醒了片刻，以為是餘蘊，結果是張嵐宇。

“昨天真對不起。”張嵐宇破天荒趕在謝盛辰前面進了門，留下這句抱歉的話以後快速往江羨雲桌子上放了什麽東西就飛一般逃離，如此反常的舉動惹得許言清和其身後的謝盛辰頻頻註目。

江羨雲這才看清張嵐宇送了一個很漂亮的水晶小貓給她，水系修士會結晶並不稀奇，難得的是他居然如此有心，小貓做的十分精致可愛，栩栩如生，江羨雲愛不釋手，舉到窗外透過來的陽光下藍盈盈的看著格外舒服。

江羨雲知道他是在為昨晚吼了她抱歉，但另外兩個人不知道啊，謝盛辰看自己昔日好友的眼神越發深邃，許言清也用奇怪的眼神在她和張嵐宇之間反覆橫跳。

張嵐宇紅著臉，他在想對方會不會原諒他所以有些局促不安，可這番景象落在別人眼裏卻是兩個意思。

許言清忍不住問：“你倆啥時候這麽熟了？連我都不知道。”

“都是同門，怎麽會不熟。”江羨雲當然不會把張嵐宇被欺負的事告訴別人，許言清管不住嘴，她不希望張嵐宇的傷口在眾人面前被撕開，而且這件事她已經有了自己的主意。

那他怎麽不送別人東西，許言清把這話吞進了肚子裏。一節課下來，江羨雲因為打瞌睡被餘蘊“關照”了好幾次，所幸那些理論知識是她熟的不能再熟的了，所以餘蘊挑不出刺只能不悅地讓她端正態度。

終於挨到了法術課，江羨雲強迫自己打起精神，這個時候張嵐宇和謝盛辰是分開的，於是她半清醒半迷糊地找上了謝盛辰。

“找我何事？”可能是自己糊塗了，江羨雲覺得謝盛辰周圍的氣場柔和了點，好像心情很好？

“我有話和你說，”環顧四周確定沒人後，江羨雲一本正經道：“關於張嵐宇。”

謝盛辰的臉瞬間垮了下來，恢覆了往日的清冷：“我覺得你不如找他本人去談。”想起那只藍色的水晶貓，謝盛辰的語氣愈發冷淡：“如果是想回禮，恕我不能代為轉交。”

這都哪跟哪，江羨雲急了：“就是不能直接找他才找的你。”

謝盛辰冷哼一聲卻還是沒有直接走人，誰知江羨雲接下來的話讓他猝不及防。

“張嵐宇每天晚上的遭遇你知曉嗎？”雖然和這個人不怎麽合得來，江羨雲也不得不承認謝盛辰很優秀，人家不僅有驕傲的資本，而且努力自律，為人成熟冷靜，把摯友受欺負的事告訴他還是穩妥的。

謝盛辰略一沈思，對方前半句話那麽篤定分明是有備而來，於是他直接承認：“知曉。”

“呵。”這下輪到江羨雲冷哼一聲了，謝盛辰在她心裏的印象一落千丈，不指望他對每個人施以援手，可那是他的摯友啊，難道他只顧自己修煉的嗎？聽昨天那幫人的說法，張嵐宇或多或少是和謝盛辰走得太近才受到牽連。

聰明如他，謝盛辰怎麽不明白對面的女子在冷哼什麽，無奈道：“我想你也知道了這件事，既然如此你希望我怎麽做？”

江羨雲剛想開口，話在大腦裏過了一遍就發現了不對勁，謝盛辰替她接上了話：“是要我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邊，還是只要有人欺負張嵐宇就由我出面打傷那些人讓他們害怕？”

謝盛辰一針見血地指出：“不管哪一個都治標不治本。”

江羨雲脫口而出：“那怎麽辦？總不能一直這樣。”

謝盛辰看著江羨雲的雙眼認真的說：“只需時機，一個屬於張嵐宇的時機。”

江羨雲聽得雲裏霧裏：“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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